-我想我从来对家庭没有所谓应有的感激和期待。
我的父亲是个很潇洒也很敏感的人。他喜欢古玩，我家不大的地方堆了不少的紫砂壶和鎏金了的葫芦，每次他擦拭他的宝贝的时候总是要喃喃几句，说这值多少那值多少，后面老要跟上一句“都是留给你以后做嫁妆的。”
我一开始回他“嫁不出去”，他说我傻。后来我说我不嫁，他也说我傻。
我的不婚论其实早就不是我的秘密了，我也不在意宣扬，不在意讨论，我甚至不像朋友觉得那样应该对父母掖着。我们为此吵过，聊过，放下过，不了了之过。我的父亲对这个问题，从固执到妥协，（或许也不算妥协吧，他或许是觉得我大了就懂得），自我第一次提过我不想成家以来，他总会动不动地似乎无意地这件事。我的回答总是很强硬。我一直是很强硬的人，尤其是对更亲近的人。
周五的下午。我自以为很累了，窝在沙发上喝酸奶，我的父亲站在洗手间里摆弄洗衣机，其实我也没大看清他在做什么，他转过身看到我，说的还是那句总是在说的话。
“你衣服都不洗，以后成家了怎么办。”
“我不成家。”我理直气壮，甚至还有点得意。
那个高大的背影没有立刻以拔高的音调说我傻气。
他沉吟了一会，然后说出了一句我以为多年之后才可能听到的话。
“你一个人也是成家啊。”
我一下子愣住了。
我不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之前夜里经历过多少次失眠，我也不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究竟是风平浪静还是波澜不惊。我那一瞬间突然想到父亲看的电视剧已经从血肉横飞的武侠到了刺激紧张的谍战片，最后到了冒着70年代的粉红泡泡的爱情喜剧，到了家庭伦理故事。一个形骸了一辈子的艺术家啊，一个心里的顽童啊，他开始喜欢看女儿和父亲斗嘴的戏码了。
我一直不怎么向往家庭，可能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不怎么向往吧。我的任性，我很享受，我自以为我很特别。一堂语文课上我惊讶地发现了，我对家庭的态度居然和常常意见相左的某同学惊人相似。那个周五以后我不会改变我不想结婚的态度，但这个夜晚我想到这里，我也会想想，我是不是自私地为了潇洒，剥夺了一些我父亲本来憧憬的家庭生活愿景。
我注定了不会是个太孝顺的儿女，但是看着周五的那个背影，我又觉得是那么伟岸又沧老，那个转身，是那么脆弱了。
我沧桑的老英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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